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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 / 南泰

 春梦

 # 诗人南 & 流浪者泰

如果让金南俊用一个词来形容金泰亨,他会说他的恋人是一场在春天闯入他生命的梦。四月一个寒冷的早晨他在雨里跑过亚历山大里亚斑驳的街道,他穿着脏兮兮的白衬衫无视闪烁的红灯敲响诗人的车窗,他问先生您要买花吗?我这儿有丁香、百合和风信子,还有发自内心的快乐和自由的灵魂。气喘吁吁的胖警察边追边喊发誓说他要捉住这无法无天的混小子,金南俊却救下了他踩下油门,狠狠将一切苦恼甩去。他们在疾驰而过的未知里放声大笑,金南俊鬼迷心窍地把男孩带回了他暂住的旅店,旅居的诗人读过很多浪漫的一见钟情,可他从未奢望蒙着遮眼布的爱神会将天堂的金箭射进他的覆盖尘土的越野车里。

金泰亨的手中其实并没有花,撒了谎的男孩只攥着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梵高的向日葵在磨损的封面上绽放,饱和的橙黄是悲壮的生命。他和金南俊在布置简单的居室里交换了名字,他说自己是个居无定所的流浪者,亘古用被磨出茧子的双脚拥抱炽热的大地。金南俊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罐啤酒,他开了一瓶问金泰亨喜不喜爱梵高,金泰亨说他喜欢,但他从不喝酒,因为酒精会麻痹他与世界共享的那双眼睛。男孩颠三倒四的表达激起了诗人的职业病,金南俊说他准备在灯塔之都呆上一周,他欢迎金泰亨随时来玩,他们可以随便聊聊,从向日葵到亚历山大宏伟的战役。金泰亨盯着金南俊看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你甚至可以将我带走,我们可以换一个互相了解的方式,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猜猜我真正的名字,它的第一个字母是文森特的V。

金南俊觉得金泰亨正在与他玩一个游戏,他的大眼睛仿佛能穿过贫瘠的肉身,去审查金南俊透明的魂灵。男孩对诗人说他是在冥府徘徊的欧律狄刻,他无时不刻不渴望着救赎的爱,却总是避不开最后一次回眸里被埋葬的别离。金南俊望进了金泰亨的瞳仁,睫毛低垂的阴影里他看见了不属于一个年轻人的苍老与落寞,但他还是宽慰说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踏入另一条湍急或柔缓的溪。金泰亨显然被旅人笨拙的安抚逗笑了,他咧着嘴念叨不是每个皮埃尔都能在马约尔的蓝色[1]里拥吻他亲爱的伊夫,他确实曾经沉醉于目光流转里惊鸿一瞥的相遇,但现在他更想要拥有一个从热带蜿蜒到地中海的梦,从残酷的四月到冬日雪融都不会醒。

金泰亨说在梦里他有一间离群的白房子,一位腼腆的诗人会在每一个盛夏来填满那片空虚。远道而来的男人会坐在朝南的书房里为男孩读诗,向阳处摩擦过书页的指腹是温暖的,淡淡的松香将成为他们共享的记忆。金南俊问男孩他在梦里听见了哪一首情歌,他说我们离开了那儿接着携带着漫游者的原罪,穿过街道穿过乡村穿过恍惚的一切[2]。念诗的时候,金泰亨打开了移门外的阳台,他光脚轻轻踏着稿纸,金色沙滩的尽头是白色波涛的海。他问金南俊我们要不要赤身裸体地去游泳,金南俊反问褪下衣衫后你就真正赤裸了吗?神秘的流浪者点了点头,他说只有那时我才是最完整的金泰亨,我的故事被刻在皮肤上,看见伤痕才能走进我上了锁的肋骨里红色的心。

透过玻璃窗斜照的太阳将金南俊的书房完美地分成了明与暗的两个国度。金泰亨在给出谜面后悄悄躲进了凉爽的阴影,而金南俊则念念有词地走到了有阳光的地方,他们交替的轨道是一个椭圆,那是地球在环绕给予它生命的恒星。好脾气的诗人心中其实已经大致有了答案,他听男孩心不在焉地从梵高讲到俄耳甫斯,从伊夫圣罗兰聊到阿波利奈尔,他还在平白的赤裸里提及了自己的名字,每个低沉的首字母都被加上了重音。诗人敏锐于金泰亨变幻的音调,他由衷希望自己读懂了男孩埋入词句的暗语。在数秒的寂静后,一字一顿拼出的V-O-Y-A-N-T[3]打碎了空气,他对金泰亨说你是兰波的见者,你看见我看不见的世界,你拥有比现实更丰盛的眼睛。金泰亨在听见那个单词时兴奋地咧开了嘴,他孩子似的跳过光影模糊的分界扑进了金南俊宽厚的怀里,他说我很高兴你认出了我,我要给你一个礼物,让你也看到我真实的过去。

金南俊安静地望着金泰亨,他说你可以慢慢来,不用着急地将一切都袒露给萍水相逢的人。可固执的男孩说他已经准备好了,诗人的凝视里他撩起了散乱的刘海,他的前额有一道马耳他十字,四个V触目惊心地被烙进了皮肉里。金南俊显然为见者的礼物所动摇了,他震惊地问金泰亨那是什么,被提问的人却像被割去了口舌,只是无言地继续袒露他垂死的身躯。金泰亨的左肋下有穿刺凝结的疤,他的肌肤泛着青色,金南俊知道融不进常人的通灵者几乎都有悲惨的故事,但这具伤痕累累的尸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属于一个尚未告别青春的人。时间凭空造不出一位殉难者,他的见者从坟墓中来,他千疮百孔,却拥有孩子般无暇的洁净。

金泰亨似乎料到了如期而至的沉默,他问金南俊你被吓到了吗,旅人诚恳地说是,但他不害怕,他相信坦诚是善良的,而善良多少能阻隔泪滴。金泰亨在扔开上衣后坐到了金南俊的身旁,他将肩头靠在诗人宽一些的肩膀上,他说他的第一道伤痕是十几岁时隔壁家的邻居的孩子用石块打伤的,害怕未知的孩子本不想伤害他,他甚至有些内疚,金泰亨看见了男孩颤抖的灵魂,那时世界还是简单的,纯粹的恶还未曾涉足他的生命。断断续续地金泰亨谈及了坟墓,他说在二十岁的前半他第一次死了,他的时间从此就被停在了那天,他隐约记得那是一个冬日的傍晚,鲜血颜色的死神第一次哭泣着窒息了他绞架上被扼住的脖颈。

男孩的第二次生命始于一双柔软的手,日夜的轮替里他被一位少女救下了绞架,陌生的善意劝他去异乡流浪,在离开前,他祝福了女孩纯白的心。金泰亨从此便告别了故土,他埋葬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见者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藏在装疯卖傻的皮囊里。渐渐的金泰亨说他学会了圆滑与妥协,此后漫长的百年里他还是又死了几次,不过他不再怨恨所谓的背叛和敌意,因为人皆有恐惧。金南俊在听完故事后沉默了很久,他问金泰亨为什么在茫茫人海里选中了他,他也不过是众生而已。抱怨诗人不解风情的金泰亨闷哼着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他过长的乱发擦过金南俊的耳垂,容颜永驻的男孩说可能只是因为我喜欢你灵魂的颜色,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纯白了,它让我回忆起了遥远的往昔。

那天之后金泰亨还是被诗人带走了,他坐上金南俊的车成为了他的第一个情人。金南俊带他去了很多地方,一整年他们都在大陆上漂流,诗人骨架坚挺的吉普车从日出颠簸到日落,高速公路旁的小旅馆里他们交换有尘土味道的吻,汗湿的衬衫黏在身上,修不好的空调走走停停地摇动风扇为暑热升温,金南俊怕热,金泰亨会用快乐让他忘记。他们是在春天快要结束时出发的,而夏天溜走的时候正是诗人的生日,调皮的男孩故意给吉普车加错了油,开不久的破车瘫在休息站停了半天,金泰亨把金南俊按在驾驶座上把能干的坏事干了个遍。第二天他被气急败坏的男人饿了一天,但他爱人的灵魂依旧是纯白的,光环柔软的边缘还混进了一点点粉色,金南俊害羞了,金泰亨喜欢他害羞时的表情。

他们在一路向北的旅程中等来了秋天,地中海与天空相连的岸线渐渐消失在车窗外,金南俊忘记问尺码给金泰亨买了很多不合身的毛衣,大一码的那些他最后自己穿了,小一号的被他一路送给了每一个来敲他车窗的孩子。金泰亨盯着金南俊摇下车窗把包裹递出去,他开玩笑地问你准不准备再捡一个回家,丢三落四的诗人红着耳朵说单单你就够了,男孩偷亲了一下他左边的脸颊,他说那就好,我可没那么多没地方用的善心。在送别了落叶后,他们还是继续漫无目的地漂流,他们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过了圣诞,金泰亨半个头窝在被子里口齿不清地对金南俊说他的生日快到了,虽然他觉得那个日子大概也不是他真正的生日,他连自己到底几岁都记不住了,也不在乎假身份证上的这没什么意义的一天。

喜欢浪漫诗人并没有附和金泰亨的话,但他偷偷在心里记下了那个日期。金南俊本来是为寿星准备了礼物,但三十号那天他们时运不济被大雪困在了土路上,吉普车抛了锚开不动,最后他们为了避雪钻进了一间废弃的教堂,他们穿过杂草与泥泞跌跌撞撞地一路朝庇护所跑,金泰亨一边大笑一边喊金南俊的名字,金南俊无奈地被男孩落在身后,他跑不太快,尽管他还年轻。金泰亨在毫无礼貌得撞开大门后就气喘吁吁地跌坐在了长凳上,他随手捡起一块破布就把它们扔到了金南俊空空的手里。诗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金泰亨想干什么,男孩说你看这漂浮的尘埃在阳光里亮得就像钻石,我们在这里结婚吧,你手上破布就是不朽的婚纱,你带上它吧。从这一刻起你就是我永远的爱人,我知道没有一个神敢到荒原里来,没有一个神有资格见证我们的爱情。

金南俊觉得自己的脸颊在金泰亨的情话里烧得绯红,他轻轻披上了那块梦的白纱,然后被他任性的情人一把拉上了破败的神坛。金泰亨说这其实是他过于漫长的人生里参加的第一次婚礼,金南俊小声地回答他希望这也是最后一个。刚染上红发的见者恶趣味地勾住了诗人的小指,他说我一无所有到拿不出戒指来装点你的手,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做一个小孩子的约定。金南俊猜他的灵魂大概已经化成了一滩水,他自暴自弃地问金泰亨你想许诺给我什么?男孩幸福地说你将是我从出生到死亡遇见的最美的凡人,从今天起我的另一双的眼睛将只看着你。我的生命会打个折然后与你的孤独相连,我知道你会劝我别那么冲动,你不必现在就接受,你可以当做不知道,我可以只是自作多情。

金泰亨在打完赌后给了金南俊一个绵长的吻,金南俊在等待雪停的时候想了很久,最后他决定只问金泰亨一个问题。那天晚上,金南俊在旅馆里搂着金泰亨,他问金泰亨当我老去时你是否会离去。他的男孩翻身将耳朵枕着金南俊的心口,他坚定地摇头说不,他说当你的眉间生出皱纹时我将做你的孩子,当你满头白发时我将轻轻倚靠在你皮包骨头的双膝。流逝的时光里你将永远是我头顶白纱的情人,你可能要为了我四海漂流,但我会献给你全部的爱,而你独占我看得见灵魂的眼睛。当你最后的夕阳没入地平时,我将抱着你的骨灰和花束一起找一条人迹罕至的小溪,如失去了爱而疯癫的奥菲利亚一样,我将跌入水中打碎我的倒影。停留在青春里太久的男孩对金南俊说,与你共度的半生于我而言其实不过是一颗黎明前随朝露消失的星,但我现在愿意为了它死,因为我已经饱尝了你给我的甜蜜。他笑着说我的永恒已经足够漫长,而现在你来了,我终于不用再去等待比永恒更长的另一个明天 [4]。

[1] YSL花园又称马约尔花园,是伊夫圣罗兰在摩洛哥买下的房产,以花园中的蓝色闻名。

[2] 摘自阿波利奈尔的诗作《安德烈·萨尔蒙婚礼上的诗朗诵》。

[3] Vincent-Orpheus-Yves Saint Laurant-Apollinaire-Naked-Taehyung

[4] 致敬安哲的《永恒与一日》的最后一句,“明天是什么?比永远多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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