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隙 / 王子黑水晶

# 王子黑水晶 / 月球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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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格姆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联系艾克米亚,法斯法菲莱特送她的手机不知为何中了病毒,数据也好资料也好通通不翼而飞,拉碧丝的动态壁纸彻底卡死在了一个滑稽的表情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换掉法斯法菲莱特那个恶趣味的礼物,她有时并不太在乎感情遗产,过去质感粗粝的生活容不得多愁善感,年轻的涂鸦者早就习惯了过滤掉了于她而言不必要的东西。同样地,她也不喜欢求助,任何依靠一己之力能够解决的事情她绝不求人,害怕欠人情的丛林智慧已经成为本能,可她实在搞不定桌子上这台此时此刻除了打电话什么都干不了的板砖了——她觉得自己被现代科学技术驯养了,拥有这个长方形不过几个月,她就全然离不开潘多拉的魔盒了。手机的联系人页面空空荡荡的,在白底上躺着的名字除了一个人跑去C市洽谈演出的表演艺术家之外只有露琪尔和艾克米亚,显然以手机坏了为名叨扰冷嘲热讽的策展人不是一个好的选项,那么她只能拨通艾克米亚的电话,那串数字是法斯法菲莱特硬输进去的,她说我不在你有事就找我亲爱的未婚夫,他一定会帮你的。

法斯法菲莱特说这些话的时候笑得不明不白,凯恩格姆很讨厌她故作玄虚的样子,那对貌合神离的情侣总是将自己当成一只可爱的小豹子,法斯把她从暗无天日的贫民窟捡回来,她的爱人则热衷于用甜酒和蜂蜜灌醉在都市寸步难行的野生物种,两只笑眯眯的狐狸都没安什么好心。在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凯恩格姆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想自己其实是法斯法菲莱特的情人,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往简单说是共享的爱,往复杂说谁都搞不明白是坏掉的占有欲还是运转失常的嫉妒心。但凯恩格姆自认为她还是相对置身于世外的,那对变态夫妇所关心的宇宙真理不在她的思考范围内,她简单易懂地看这个世界,世界也粗暴地对待她,从这种粗暴里她真切地拥有自由和生命。

艾克米亚很快就接通了电话,现在是凌晨三点,凯恩格姆觉得自己这时候打电话其实挺缺德的,她知道大她快二十岁的雕塑家睡眠不怎么样,然而她确实需要帮助。几声嘟嘟嘟后从电波那头传来的艾克米亚的声音显然带着倦意,但体贴的雕塑家几秒钟就调整好了情绪。亲切的问候是用令人愉悦的语调唱出来的,凯恩格姆都能想象到他嘴角温柔的弧度和披散在他肩头的金发,刚开的暖光床头灯轻柔地打在奶白色的丝绸上,艾克米亚的声音是有温度的,法斯法菲莱特说那是他年轻时骗小姑娘的恶习,凯恩格姆却觉得这来自一颗爱着爱情本身的心。每次他们见面,年长些的男人总是托着腮默默地听,他时不时会点头或可爱地笑出声,他的神色会很慵懒,但凯恩格姆知道他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那种关照就算不望进他淡金近乎于透明的眼睛中自己黑色的倒影也看得见,一如此刻从扬声器悄悄顺着神经爬进大脑的律动的音调。凯恩格姆听他说他知道了,他马上就会来,谢谢你愿意信任我,看来法斯没在你面前说太多关于我的坏话——她总是热衷于诋毁我的声誉,当然她只是在找乐子,你知道她恶劣的性格,我很喜欢她那点,只是偶尔也会厌倦。

做出了诚恳许诺的雕塑家先凯恩格姆几秒挂掉了电话,她听了十几秒盲音的嘟嘟声,她找不到自己这样做的理由,也许她就是想再怀念一会儿方才过去的不会再来的时刻。其实她是法斯法菲莱特的情人,这个孤零零的凌晨凯恩格姆第二次想起这件事,然而她们之间微妙的张力很难被称之为爱。它更像是对于一种习惯的依赖,比如她还没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上嘲讽似的拉碧丝·拉祖莱2d live壁纸,比如法斯法菲莱特领口永远垂着的那块玻璃立方里流动的南极石。匆匆忙忙的行为艺术家从这个城市漂流到那个城市,她所舞蹈的每一方舞台上水色的过去都不会结晶,比她年轻些的涂鸦者从这个街区奔跑到那个街区,青金石的化学式是她喷罐不变的落款,viva la muerte的墨迹却留不住地隐去了,没有什么能真正在记忆中永生。她们的瞳孔都需要一个赝品,一个过去的残影,一针碎裂的安慰剂。她和法斯法菲莱特共处的时间其实比与艾克米亚的要少很多,过大剂量的安定麻痹人的感知,有关那个狐狸似的女人的一切都像是名存实亡,无论是她的情人还是婚约。有时凯恩格姆会想弄不好艾克米亚看见的才是纯粹的自己,他不在脾气暴躁的假小子身上索求安特库其赛特难觅的踪迹。贫民窟来的豹子在他眼中是未来的淑女,他吃饱饭没事干似得在他的未婚妻四处游戏人间时将黑水晶带进高档百货商场或是灯光昏暗的西餐厅。凯恩格姆问过他为什么,绅士阶级的雕塑家严肃地说他想给凯恩格姆一种选择,你还很年轻,十八九岁,曾经枪林弹雨下紧迫的生活逼你成为了一个坚硬而不可摧的人。可是现在不同了,你卖出了好几副画,你不再需要偷偷摸摸地躲那群超重的种族歧视警察,我不知道表皮下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我想带你尝试一些新的东西,人总是有做选择的权力,你不会总是现在的样子,你不能认为你必须是现在的样子。

听完艾克米亚的回答后她沉默了很久,生来的警惕提醒她这很可能是一种引诱,然而值得冒险的引诱好过暧昧关系名下的相互利用。凯恩格姆从来都不是顺服的人,她情人目光里请你不要改变的执着有时令她作呕,她知道自己也是这样看法斯法菲莱特的,她没有资格谴责什么,但对此她很不快,她想要踩一踩那位游刃有余的表演艺术家的底线。时钟指向四点的时候凯恩格姆公寓的门铃响了,她没看猫眼就直接开了门,她不担心入侵者,按下按钮的只可能是艾克米亚。从刚醒的梦境里疾驰而来的男人散乱地穿着双排扣风衣,他解开腰带后给了女孩一个优雅的贴面礼,凯恩格姆要踮脚才能够到艾克米亚弯下腰的脸颊,他的颧骨很高,脸颊也没有什么肉,还带着室外寒气的肌肤触感却是甜蜜的,凯恩格姆贪恋这种温柔。

“你的家还是这样空空荡荡。”

“这不是我的家,这里不过是法斯给我租的公寓罢了。虽然现在我有了付房租的钱,这间小房子名义上算是我的,这里也不是我的家。”

“你想说你的家是五号桥桥洞下画满了涂鸦的废墟吗?”

“那里也不是我的家,”凯恩格姆皱了皱眉,“你今天怎么这么感性,我不喜欢你问东问西时的样子,好像一切都了然于胸似得。”

艾克米亚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他慢吞吞地将风衣挂在了铁质架子上,他外套里面只穿了睡衣,显然他来得很匆忙。凯恩格姆不知道怎么就一下消气了,面前的男人在黑漆漆的凌晨因为一通试探真诚的电话就毫无准备地赶了过来,她突然觉得有些愧疚——她大可以等到第二天早晨,而不是像个热恋期疑神疑鬼的少女那样急着确认什么。

“很抱歉把你半夜叫过来,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可能大晚上谁都会变得感性,我也说不出我这样做的必要性。”

“你不必给突如其来的冲动找一个原因,我甚至觉得你可以有更多这样的冲动,”艾克米亚笑了,“别忘了你只有十九岁,当然这个世界上有十九岁就全然获得了理智的人,比如安特库其赛特,但我不是法斯法菲莱特,你不用在我这儿摆出老成的伪装。”

“你是在和我调情吗?”

“我相信我的未婚妻玩得比这开多了。”

金发的男人说完垃圾话后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他也给凯恩格姆倒了一杯。回到客厅时假小子的神色已经放松许多了,她盘腿陷在软绵绵的沙发里,宽大的卫衣盖到大腿的一半,以前她喜欢在下面配大几码的牛仔裤,现在她不穿了,女孩子可爱的曲线裸露在空调的暖风里。艾克米亚正坐在她的正对面,他一脸严肃地摆弄着凯恩格姆坏掉的手机,法斯法菲莱特配给她的金属外壳早就被她换成了糖果色的橡胶壳子,银色的金属过于硌手。其实凯恩格姆并不喜欢冷冰冰的东西,假小子的冷酷表象是一种危机下的自我保护机制,丛林法则,安逸的生活不需要它。

“我觉得我靠自己大概是弄不明白你的手机了,”艾克米亚再次抬头时表情有些微妙,抱歉和得逞的混合体,“我明天把它拿到维修的店里去吧,出门时我以防万一带了个没用过的备用机过来,这几天你先用这个吧,修好了我就把原来的那台还给你。”

“你真的会去修它吗?”

“如果你想让我去修的话。”

凯恩格姆知道自己的问题语气不善,她又上火了,她觉得艾克米亚一出门就会把这片废铜烂铁丢进垃圾桶,或者是在路上把它摔碎在肮脏的人行道上。又或是他会回家用榔头毁了这个来自法斯法菲莱特的礼物,然后把电子尸体混在新雕塑的材料里,给它起一个痴人之爱之类的烂俗名字。她清楚地知道心智足够成熟的雕塑家并不会这样做,但她隐隐地又希望他会这样做。此刻共处一间居室的他们共享一些求而不得的东西,比如说他们对月亮如出一辙的喜爱,艾克米亚说月亮的质感是他一切乡愁的原点,凯恩格姆回答说在很多个已经过去的孤单的夜里,她将阴晴圆缺的月亮当做她的母亲。但事实上白痴都知道月亮不是谁的故乡,它皎洁的淡黄的血红的光甚至都不是它自己的,一如月亮事实上并不是他们真正求而不得的那一样东西。她和艾克米亚曾经在某次法斯法菲莱特表演的时候躲在离舞台最远的那个角落,他们好几次牵手或是贴紧身体,人群的目光遥远地聚焦在带着金色舞动的表演艺术家身上。实际并没有什么道德的边界告诫他们不能放肆地亲吻,但他们只是小心翼翼地用一片皮肤接触另一片,他们躲在法斯法菲莱特的对角线上,像是他们躲在月球,躲在那个他们虚伪的母亲和原点。好几次法斯法菲莱特的眼睛掠过她的未婚夫与情人,但流转的眼神从不会着陆。她陶醉在梦的雪原里,时间静止在一片空无的中间,她不屑于看她爱的人爱她的人甚至于她自己,对凯恩格姆而言这是最大最无情的讽刺,于艾克米亚而言也是。

“我不要这台手机了,”凯恩格姆在漫长的停顿后说,“你把它丢了吧,从今天起我用你给我的备用机,不好用我就去买个新的。我看厌动态壁纸上笑嘻嘻的拉碧丝了,天天盯着个死人看让我觉得像是被她诅咒了,她对我很重要,我不想厌烦于她带给我的记忆。”

“你可以换个壁纸,怎么说这也是一件珍贵的礼物。”

“我说我不要了,”黑水晶暴躁地重复了一次,她有些疲倦,“抱歉用了那么粗暴的语气……我是说我真的不想再用它了,法斯那儿有动态壁纸的数据,我想要的拉碧丝的脸话可以问她。我只是不想再用这台手机了,没什么其他理由。你难道不觉得开心吗?我知道这里没有输家或赢家,但这还是一场比赛,你不这样认为吗?”

艾克米亚没有立刻回答女孩过于尖锐的问题,他环视了一圈凯恩格姆黑白极简的居室,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房间主人自暴自弃的脸上。这间屋子是法斯法菲莱特装修的,他看过未婚妻大学时住处的照片,面前的一切都与之重叠,只是坐在沙发上的主人公是另一位利落短发的女孩,她的肌肤是白色的。艾克米亚突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可悲了,他想起那个给法斯法菲莱特采集人体数据做雕塑模板的下午,自由得无法再自由的女人被困在一层层涂在她体外的石膏间,他在读威廉·巴勒斯的野孩子,而她游荡的灵魂被淹没在雪盲里。从废墟里来的涂鸦者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一场比赛,年轻人的冲劲使她比另两位当事者要坦荡许多。艾克米亚想他们正是被这种一穷二白的粗粝所吸引,也许他们还幻想着终有一日那黑皮肤的女孩能摆脱所有虚无的桎梏,她也许真的能做到,她身上没有重得让人无法飞翔的枷锁,她不相信宿命或是上帝。

“说实话我挺开心的,”雕塑家终于笑了,“我很高兴我赢了这一局,我有嘲笑法斯法菲莱特的资本了,这可不多见。我甚至都不想让你待在这间阴森森的房子里了,我知道我的未婚妻为什么要把这间屋子弄成这副毫无生气的样子,你没必要为她滑稽的痴情买单。最近我正好要换工作室了,那块地皮足够大,干脆你也把自己的工作室搬到那儿去吧。你知道我待在工作室的时间其实比在家要久——我的房子说实话也是个阴森的地方,法斯法菲莱特到处飞参加排演,她的工作不太需要一个安稳的据点。但我们还是需要一个像家的地方的,你的画作也好我的雕塑也是,你觉得呢,你愿意来吗?”

凯恩格姆胜利者似得抬起了头,年长些的男人将一把钥匙推到了她面前。银色的钥匙下面压着写着工作室地址的便签条,她丝毫没有犹豫地收下了它,女孩的姿态很骄傲,她轻轻说了声谢谢。那个凌晨凯恩格姆将艾克米亚送到了他停车的地方,黑丝绒的天幕下男人一直亲密地搂着黑水晶的肩。点燃发动机后雕塑家并没有直接离开,在车窗彻底摇上前凯恩格姆弯腰给了他一个吻,吻很浅,但她闭上了眼睛。几天后她按着地址去到了艾克米亚新造的工作室,偌大的空间零散地放着半成品雕塑,地面堆满了喷罐和其他画材,每一面墙壁都是崭新的,那是凯恩格姆将要描绘的宇宙。过了不久艾克米亚也来了,他穿得很随意,他说虽然现在这里看上去还是空荡荡的,但渐渐地所有的空虚会被色彩填满。他搂着凯恩格姆说虽然我们不是家人,但这里会变得像个真正的家,我们则是它的主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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