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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 / エクフォス

 赎

# 王子法斯

# cp21无料配布

这是法斯法菲莱特第一次见到温室,或熟悉或陌生的花朵在暖光的照射下显得尤其娇弱,参差的高低与错落的色彩是自然所无法育成的美丽。被西卡德出卖了名字的艾克米亚在花海的簇拥中站立着,他纤长的手指从碧绿的叶瓣上滑过,指尖的一滴露水衬出了园中植物可人的鲜活。法斯好奇的视线跟着艾克米亚头顶的兔耳左右晃动,从还没关紧的玻璃门外吹来的微风逗弄着那两个可爱的小玩意儿,他不知道这是王子先生心血来潮的装饰还是他昨晚费尽苦心隐藏的皇家秘密。正享受着闲暇的月人在感知到陌生的视线后转过了头,他远远地看见了绿磷石躲在热带植被后的鬼脸,他不久前还被敌意所支配的表情变得柔软了,远道而来的宝石调皮地笑着,微微扬起的嘴角里隐含着难以察觉的讽刺。艾克米亚简单捋了捋垂在眼前的散发,招招手让法斯到中庭的小花园来,这位不速之客一接翎子就大方地迈开了长腿,蹬着细高跟哒哒地跑到了王子面前。温室的主人像个绅士般为他拉开了铁艺做成的凳子,轻启的薄唇间吐出的客套话却并不动听,

“你们是靠光合作用来获取能量生存的吧?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里或许会是个饲养宝石的好地方。你看,我精心打造的园林又漂亮又温暖,躺在草地上无所事事就能幸福地度过一天,活在这儿就像待在天堂一样,不是吗?”

绿磷石的眉间在听见刻薄问候时条件反射地皱了一下,他深靛蓝色的眼睛疏离地扫过艾克米亚淡金色的瞳仁,却没有多做一刻停留。法斯法菲莱特的视线在温室里随意转了一圈,最终聚焦在王子身边那颗可爱的蜻蜓凤梨上,它细嫩的淡粉红色叶丛带着小刺,层层叠叠团成了一座莲花。冰冷的理智在找到攻击对象后回到了法斯身上,不再佯装脆弱的宝石卸下了欢欣的皮囊,他顺服地入座,然后用指节敲击茶桌的台面反唇相讥,

“这里的人造光对宝石而言确实十分惬意,但相较于我,最享受这一切的那位难道不是你身旁的小植物吗?它们短暂的生命被不问其意志地栽种在这天堂般的盆景里,不过蜻蜓凤梨应该也不在乎这些,能活得舒适就植生无悔了,不是吗?”

尖锐的言辞这回调转箭头冲着月人来了,法斯法菲莱特毫不怀疑自己的尖刻,可意料之外的是艾克米亚并没有反击。那位狡黠而善辩的王子只是放任自己陷在椅子里,漫无目的地望进法斯那双冷酷无情的青金石做的眼睛。成了靶子的热带花草本是侍女们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她们觉得王子殿下与同名植被同处一室的场景十分可爱,便在这儿播下了种子。她们从未想到这竟成了一个隐喻,一语成谶——苍凉而美丽的月球是伪造的极乐世界,月人不朽的生命镶嵌在盆景里,他们半吊子似得强颜欢笑,残存的希冀就这样被穷尽。绿磷石的敏锐使他有些恐惧,无畏的智识是危险的,聪慧的宝石才初尝禁果,但艾克米亚早已食髓知味了。有些怅惘的王子在剑拔弩张里沉默着,他用银叉子拾起一块被关在金丝鸟笼里的红丝绒蛋糕,将它送入法斯法菲莱特无需进食的嘴里。被喂食的人并没有反抗,他一口吞下了没有味道的甜点,艾克米亚饶有兴致地观赏着机械进食,也往自己口中塞了一小块玛德琳——蓬松柔软的胚子在舌尖缓缓化开,芬香的记忆则遥不可及,普鲁斯特写下了童年的味道,过去却还是孤零零地散落在广袤的星河里。

“兀自花开花落的植物确实没有自由的意志,树木只是在自然赐予他们的阳光中生长,受造物无法选择自己的归所,但它们没有感情,也就不会悲伤。月人就不自愿这一点而言的确和蜻蜓凤梨没什么区别,无名的神将我们遗弃在这里这颗灰白的卫星上,却忘了给我们回程票。百年前的月亮不是这样的,她曾经繁华,熙熙攘攘,先来的灵魂们在虔诚的祈祷声中笑着向我们告别。我曾以为那机械终有一日也将召我们去往琉璃做的世界,可我想错了。地球上的那座日以继夜运转着的许愿机累了,它老朽的指针在停摆前发现了初生的宝石,它从此便没由来地爱你们,正如它没由来地将我们抛弃。

“被遗忘的事实于月人而言是难以接受的,我们先是绞尽脑汁地反思自己是否在上辈子做错了什么——可那些已被超度的灵魂中远有比我们更恶的,如果他们都能去往极乐净土,那我们便没有理由被留在这里。但哲思与拷问并解决不了问题,没有检察官的自证清白只是滑稽的独角戏,煎熬且毫无意义。于是我们丢下了重负尝试去生活,我们发展技术,建造城郭,合成材料,封闭内心,在看不见尽头的时光里相爱又相忘,嘻嘻哈哈地索求彼此的温度,不见笑颜,只闻笑声。荒凉的月面被我们装点成了乐园的盆景,稀有气体在灯管里黯淡的闪耀着,却怎么也照不进救赎的窄门。空荡荡的疲乏里我们变得愤怒,那人造的机器何德何能竟弃置我们于不顾,诘问后的故事便是你从小就屡见不鲜的攻防战,你比我更熟悉那些被箭击碎的宝石与那些再也回不来的骨,不是吗?”

法斯法菲莱特任凭艾克米亚沉湎对他而言全然陌生的感伤里,宝石似乎没有那些多余的情感——地球的生活其实也是如此无趣,但或许因为这是他们唯一拥有的东西,他们只能拼尽全力去守护这无尽的轮回。法斯曾觉得这无条件的坚守是残酷的,不断延伸的当下是那么珍贵,双手能触碰到的一切都过于鲜活,以至所有往事都全推到了遗忘的边缘。没有记忆的人也没有将来,没人告诉过绿磷石那些被研磨成粉末同伴的灵魂会去往哪里,他也未曾设想过路齐尔说的不死究竟能不灭到哪一个瞬间——或许在跨过一个遥远的点后他也会飞向极乐净土,那里是宝石做的,我们的尸体熠熠生辉。默契的沉默中艾克米亚托腮凝视着法斯那双睿智的眼睛,它们是泛着光泽的深蓝色,蓝得像神秘莫测的大海,暗自滋生的情愫在无机质里肆意涌动,伺机要吞噬他薄荷绿的仅剩的纯真。法斯法菲莱特正经历着一场震耳欲聋的喧嚣,他没有按捺心中不安的躁动。头身接合处的脖颈在阵痛,但相较哽于喉间的疑问这不算什么,站在未知门前的宝石转了转青金石沉重的脑子,抿了抿嘴唇,说,

“说实话你讲的故事我无法感同身受,宝石的共情并不发达,我想你已经发现了。但我所拥有的理智能勉强触碰到情感那模糊的边界,我隐隐约约地感到绝望——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从心底希望你能早日摆脱这痛苦的生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想,也许是这颗新头磨合得不太好,毕竟我把原来傻乎乎的头弄丢了;也可能是因为我比同类更好奇,绿磷石已经没了一半,贝壳与合金融入我的身体,我是地球上最不纯净的宝石,异物左右了我的心。我没兴趣对此深究到底,重要的是我隐约嗅到了你我间可怖的相似,尽管我不愿承认,但魂与骨确实以不朽相连。艾克米亚,在我眼中月上的生活并不如你所描述的那样不堪——不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停着,但至少你们能切身记住欢愉与爱,灵魂里珍贵的记忆会模糊却不会远去,这生命的真实是宝石所无法奢求的。你们为自己造出了精致的温室,没人能认出它是净土的伪物,这庭院是如此之美,终有一日你们将近于奥林匹斯山上遥远的神明。那一天已经指日可待了,为何不就这样放弃彼岸到不了又寻不得的救赎呢?”

“月球并不是那么好的地方,你才来几日,还看不见她纵横的伤疤里拖拽着你的深渊。”艾克米亚笑着为法斯法菲莱特添了一杯红茶,绿磷石贪恋地吸取陶瓷表面的温度,月人稍宽大些的手掌覆上了导热的合金,他稍宽些的指节从拇指一环环扣到小指又抽离,带着缱绻说了下去:“月球只是一颗无法自转的卫星,她绕着你们跑了一圈又一圈,妄图多看一眼灵魂来自的地方,却只能无力地近了又远。丰富的感官使我们难以承受重复的时间,月人是最不像神的造物,你说的那天同终末一样遥远。愈加繁华的不夜城是失败的自我麻痹,虚假的喜悦让我们更怀念那真实的,钢丝上的玩偶颤颤巍巍地跳着舞,寒冷的空气让它颤抖,它开始渴望坠落,因为这是唯一永恒的解脱。真正适宜于不朽的生命是你们,无限叠加的日子里健忘与麻木是最好的美德,它教你们如何钝于痛苦。无尽的回忆被切成一张张相片,你在观众席上看它走马灯似得流逝,却从不试图踏进那条湍流不息的河。撑起肉身的骨是刚硬的,它拒斥多情的腐蚀,顽强地扛起了完满的沉重——选择活着总是要失去些什么的,有时你可能会怅然若失地抓住幻梦的碎片,但它们都会在你再次入眠时悄悄逝去。没有任何东西偷得走你们珍贵的眼泪,造物主在这层意义上对宝石是恩厚的,不是吗?”

法斯紧握着杯耳的双手在听到问句后莫名开始变换,精致的陶瓷啪的一声撞裂在温室的地上,还温热的红茶与失控的合金无序地流动着,以完美的同步名状那没有名字的空虚。绿磷石冰冷的肢体缓缓攀上艾克米亚细瘦的脖颈,它小心翼翼地描绘那宽高的颧骨,又以对待易碎品的轻柔滑过他苍白的脸颊。方才还长篇大论着的月人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了,法斯法菲莱特曾经见过同样透明的哀伤。最年长的前辈们偶尔会摆出类似的表情,失去了太多的黄钻与从未被填满的刚玉熟知恶的不朽,他们大概会在这位王子面前卸下防备,任由被封存的泪水夺眶而出。艾克米亚说的没错,法斯法菲莱特在收回触角时那样想,金刚老师曾在百年前说过同样的话,但当时的自己还是那么天真无邪,难以想象这不能承受之轻会飘落到他的肩头。遗忘与冷漠是缺位的救赎的解药,它让人能庸凡地走过要那走千万次的路,稀松平常地将百无聊赖的不朽当做课业,麻木地看万年历一页页翻过。但或许骨在哪一日也将察觉到他晶体里镂空的洞,他会因什么记忆的迷失而恐惧,也会费尽全力去握住他所真正珍惜的东西——于是三分法的世界崩塌了,宝石找回了灵魂,彼岸咫尺之遥。法斯法菲莱特从长眠中醒来时是怀着隐秘的欣喜的,但他不会将这危险的期冀告诉艾克米亚。绿磷石无畏地投奔未知在月人看来就像是一种讽刺——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要横冲直撞地刺破虚伪的极乐世界,全不顾终末里自己或将流离失所的命运。

“你真的已经憎恶这抵达不了完满的不朽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了吗?”

法斯轻声问道,他没有期待得到一个答案,但艾克米亚还是回答了他。

“是的,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摆脱它。我所能设想的最好的结局当然是被超度,但如果死亡第二次降临,我也将甘之如饴。”

“那你真的已经试过所有可行的方法了吗?”

“我曾刨开自己的心想看看罪究竟藏在哪里,曾在体味到无常后锁上阵痛的灵魂歌舞升平,我还曾长途奔袭到你的国度想驱动那台该死的许愿机。我什么都试了,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曾说过救恩是白白给予的,无力的人已经尽了全力。”

艾克米亚摇了摇头,苦涩地陷入了沉默,可法斯法菲莱特知道他灵魂的深处还有一个没被打开的盒子,他觉得自己拥有钥匙。还不够,这样还不够,拧紧了发条的绿磷石再次发起了质问,他知道谁都保守着一个不可触碰秘密,但他不畏惧挑战任何禁忌。

“那你曾试过祈祷吗?我的同伴们告诉我每当他们在心中默念金刚的名字时,他总会来临,有时他会因冥想而姗姗来迟,可他从没有忽视过我们的祈愿。艾克米亚,你为什么不试着呼唤他一次呢?虽然他是你们恨都来不及的仇敌,但你大可以披上伪装的华服,偷偷念一句祷词,哪怕是用最小的声音。从我这儿听到这话是不是有些怪异?我看到你的表情了,但其实这也没那么难以置信。我并不如同哥哥们一样爱它,比金刚老师更重要的价值出现了,我愿以生命渴求它的垂怜,可许愿机伟岸的身躯死死地挡在了我与人的中间,我已犯下了僭越的罪,不过这是题外话了。”

法斯法菲莱特若无其事地说了一长串自白,这是大逆不道的提案,他从青金石那儿拿来的眼睛泛着冰冷的笑意,剪裁利落的深蓝色短发闪着光,令人战栗的恐惧蜘蛛般爬上了艾克米亚冷颤的肌肤,但扼住咽喉的窒息感转瞬即逝,绿磷石眨了眨眼,新鲜的空气又灌进了月人紧张的气管里。重获平静的艾克米亚愣了会儿神,法斯法菲莱特问了一个好问题,他过度敏锐的聪颖总能捕捉每一个漏风的小口然后乘虚而入,唯恐天下不乱地搅浑一池沉寂的死水。庆幸的是宝石提出的建议并非是全然陌生的提案,漫长的孤独里他曾无数次想要如法斯所言,虔诚地祈祷,向震怒的神缴械妥协。可是直到今天艾克米亚都没有这样做,有一个绝对的理由跨越千百年支撑着月人们千疮百孔的灵魂,他们望向终末的眼睛里瞥见了深渊,无边的黑暗里净土讥笑着被遗忘的人,而在刺耳的笑声里,弃子也终于看穿了那空置已久的王座,去鄙睨那曾被顶礼膜拜的琉璃做的世界。

“我亲爱的宝石啊,我是不会祈祷的。你还记得我曾说过许愿机的拣选是任意的吗?没有人出于合理的缘由被彼岸选中,极乐净土的救赎是白白给予的,那薄荷绿的橄榄枝不看贫富,不看美丑甚至不看善恶,神在另一个世界无心地掷着骰子,随机数主宰着我们的命运。善人倾尽心血累积着事功,恶人狂放跋扈屠戮着生灵,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换不回垂青,因为归所不认自由的意志,终末在诞生前早已写定。我的灵魂在年轻时曾是柔软的,我想百年前你也是这样,彼时我们感激一切善意与快乐,打心底认为这是祂所恩赐的奖赏——世界是因果织成的网,被爱的人行走在其中。但渐渐地我开始怀疑,正如你做的那样,失去的美与望不到头的虚空让你我质问祂的公义,肆心终无法屈折于盲信,摄心的幽灵始终在净土徘徊着,它呵呵地笑着,久久不肯离去。

“法斯法菲莱特,你在这相对还短暂的生命里从未停止过告别,而我则在太荒芜的月球上渐渐看不见光点;你质问这世界的根源究竟将自己缺失的心吞进了何处,而我则认清了拯救的法则里悔改常常敌不过拣选。有些善良的人能活出一颗柔软的心,我尊敬他们,但我是至死都不会向那位残忍的神祈祷的,我宁可坚硬到被祂摧折,也绝不愿屈服于这荒谬的救赎。这沉重的灵魂将我挡在净土的门外,但又谁有知道这响当当的救赎是否也只是被放置在终末的一个装饰呢?遥不可及的极乐或许就在我脚下,月球灰白而荒凉,我可以拒斥它一如我拒斥祈祷,但在不朽的等待里,我其实已渐渐习得直视它的勇气了。走入虚无是比拥抱虚伪更崇高的,就这点而言你是我的同类,法斯法菲莱特,你迢迢千里来到这片废土就能证明这点,更何况你还将怀揣着更多的未知与疑虑带着踏上归途。”

艾米亚克在结束演讲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圆满的珍珠,他怜惜地凝视着那无神的眼睛,然后轻轻将这人造物攥紧在手心。茶桌另一端的法斯法菲莱特并不完全相信他所说的,月人是狡猾或是诚恳真假难辨,他唯一知晓的只有那位王子确实与自己同有高傲而无用的灵魂。宝石是没有灵魂的,但绿磷石觉得他离那个国已经近了,在艾克米亚淡金色的瞳仁里他看见平静得难以置信的自己,这永恒的一刻甚至能被称为是甜蜜的,他们共享着一颗不羁的心。然而月人与宝石都是冷静而理智的,下一秒法斯法菲莱特的左眼就毫无征兆地被锉刀贯穿,艾克米亚决断地挖去了深蓝的青金石,它的碎片四散溅开,绝望地等待那人造的珍珠填补进这空无一物的凹陷。同步监视器发了疯似得在眼窝里转动,试图刻进宿主那无机质的冰冷躯体,绿磷石痛苦地捂着眼睛,他的身体里又多了一样杂质,那是艾克米亚送给他的饯别礼,他说不清这是涅索斯的长袍,还是他朝向完满的又一级阶梯。月人的王子在法斯适应着排异的期间捡起了温室里的碎片,他像对待最珍贵的宝物一样欣赏着它们,任凭尖锐的边缘割伤他柔软的身体。美丽而危险的青金石不带丝毫抵抗地停在他手里,从挣扎中逃离的法斯也拖着沉重的四肢凑了过来,伸出合金的臂展轻轻覆上那颗刚被剥下的眼睛。两双截然不同的手带着生疏与试探扣上了彼此,手指与手指的间隙慢慢收窄了,最终它们紧紧握在了一起。法斯法菲莱特的左眼依然无声地躺在艾克米亚温热的掌心,它像一个被羊水包裹的胚胎,新生是属于它的,未来在它那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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