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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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落 / 硕南

鲸落

# 现代魔法设定

# 南硕南无差

金南俊七年前在海边救活的那条鲸鱼死了,我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得知了这个消息。准确的说金南俊并没有亲口告诉我噩耗,我只是点开了聊天软件置顶对话框里他发来的那个孤零零的链接。链接里面是一条没有感情色彩的新闻简报,在海岸线上搁浅了两天的那头抹香鲸死了,编辑甚至没有配上一张图片,鲸消失在流媒体零和一的数据库里,但我却在开着空调的车内嗅到了一阵湿润的雨。

我在浏览完这条消息后就按灭了手机,我没有回复金南俊什么,深夜市中心的六车道空空荡荡,我盯着路灯光弧划过的残影发呆,白色的旧灯泡照进车窗在视网膜上变成了黯淡的灰,夜里的城市总是被笼罩在一片摇晃的雾里。司机问我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我说这是职业需要,我是餐厅主厨,十点多刚结束最后一单生意,抓紧时间换衣服冲澡,也要快零点才能下班。男人好像有些惊讶于我的回答,他以为我是电影演员,我开玩笑说哪有艺人半夜乘出租车回。司机愣了几秒后尴尬地笑了,他问能不能开窗让他抽根烟,夜班需要提神,我点了点头。没洗干净的车窗倒映出我脸的轮廓,很英俊,其实我曾经考虑过是否要成为艺人,但当明星似乎意味着他有义务使人快乐,我不愿过那样不自由的生活。

处于待机状态的手机屏幕此后都没有再亮过,移动数据一直开着,金南俊没有再发消息过来,我猜他现在不在线,他不是看到已读标识不回复的那类人。凉丝丝的夜风从摇下的车窗外吹进来,我也点了一根烟,莫吉托味的,为了纪念夏日的终结。这个季节穿单层衬衫已经有些冷了,但风拂过肌肤的感觉很舒服,类似于毛绒绒的宠物在你胸前打了个滚然后踮着脚跑开,留下余温的空虚。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温度与触感,不过于我而言,它们共享同一种微妙的感情。

抽完那根烟后,惬意的司机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开车回家,他知道我打车的地方是有名的高档餐馆,当主厨一定工资不菲。我回答说我家里只有一辆车,同居人的工作时间很不稳定,他需要用车的场合比我多很多,况且每天大半夜下班我也累了,不想再耗费精力自己将这具行尸走肉搬回去。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说他觉得厨师也是一种高尚的职业,因为美食传递的是简单的快乐。我听他东拉西扯地从街头摊聊到难得米其林,他好像很喜欢到处下馆子,谈起吃的就像开了闸的水库一样没停。当我们抵达目的地时,我在下车前给了他我的名片,我说如果您来我们餐厅的话报我的名字可以免单,我会让您尝到幸福的味道,实至名归。

被我过于真诚的宣传语唬住的男人显然没有太相信我的承诺,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说今晚这单实在接的太好了,白白换来一顿免费的晚餐。其实我并没有欺骗这位热忱的出租车司机,我的确拥有一种能令人幸福的魔法,出自我手的每一道菜都是有魔力的,任何将它吃进去的人都体味到幸福,他们的背上会长出一对只有我看得见的粉红色的小翅膀,在它悄悄消失之前,那位幸运儿能拥有二十四小时幸福的时光。这个能力大概是一种天赋,我不能决定是谁在什么时候收下这份礼物,因而我也活得轻松。我不必做出选择,只需快乐地享用这份上天的恩赐,虽然作为代偿我尝不出酸甜苦辣的区别,但魔法到底是魔法,这不算亏本的交易。

年轻些的时候我曾经抱怨过自己的魔法,我觉得我没道理为了别人的幸福牺牲己利,但相较而言我还是幸运的,金南俊就很不幸,我很爱他,但对拥有魔法的人而言另一个人的魔法是无效的,我没法喂他吃一勺子幸福,无论是炒饭还是拉面。我们的家所在的十四楼的灯并没有亮着,我的手机在那条讯息之后也再没有过动静。金南俊可能是去睡了,但他一般不会两点前睡,我猜他是去加班了,有紧急手术,所以理所当然的失联。我的同居者金南俊,或者说我的恋人,是一位兽医。他给动物保护组织工作,朝九晚五之外经常有特殊情况,平时我们很难有整块的时间黏在一起,这是好事,他有时会厌烦我的随遇而安,而我白开水似的温柔正好能治愈他的疲惫。金南俊也拥有魔法,他的魔法很荒谬,像个难以理喻的笑话,卡夫卡的K。每个月里有任意的一天他能救回一条濒死的生命,当那一天来临时他会有预感,当然,这里的“救活”不是指他优秀的医学素养。金南俊能“救活”一个他本该救不活的东西,但每天他的手术台上都冷冰冰地躺着徘徊在阴阳之交的可怜动物,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做出选择,而他不是普度众生的救世主,因此他只能不幸。

金南俊总是说我对悲剧的态度过于冷漠,大多数时候我懒得反驳他的多愁善感,一份好吃的饭菜和一个和解的拥抱就能简单地让他卸下防备。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靠没有味觉的舌头做出好吃饭菜的,但金南俊总是吃得很高兴,好像爱也能是一种魔法。当电梯停在十四楼后我摸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如我所料家里没有人,空气很潮湿,打开电灯我发现地板上有水渍。金南俊大概走得很急,相处很久的魔法师多少能共享对方的情绪,出租车里看不见的雨不是幻觉,我现在能够确信。金南俊滑稽的魔法还有一个更滑稽的副作用,被他救活的那只动物并不是永生的,终有一日它还是会被迟到的死神接走,在那个瞬间,命运会嘲讽似得送给金南俊一份礼物,他会从肚子里吐出一只手掌大小的可爱复制品,像孕妇的妊娠,他身边会下一阵咸味的雨。只有这时我才能尝到他泪水的味道,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哭,我试着过吻他悲伤的眼角,但那时他永远看上去很孤独。

二十岁时我曾经去北面的海岸线度假,那个夏天我初次见到还是少年的金南俊。日落的时候我一个人去沙滩散步,滩岸的尽头挤满了人,一头抹香鲸搁浅了,救援队还没有来,橙红色的夕阳像化不开的颜料,我在人群外等待着蹑手蹑脚的死亡,我能听见他的步伐,我知道这是庞大而不可知的命运。但在几十双冷冰冰的眼睛里,不知来自哪里的金南俊径直走向了鲸鱼,彼时我当然不知道他的名字,我看见他将心脏轻轻贴在鲸粗糙的皮肤上。人类瘦小的身躯在将死的伟大造物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他拥抱搁浅的生命就像去爱一种残酷的不朽,而几分钟后,它奇迹般地洄游入那片孕育一切的海洋,金南俊站在日与夜昏暗的交界点,仿佛是他化作鲸停留在了这个苍白的世界。

那个晚上我拦住金南俊编了各种奇怪的理由逼他吃了一顿我烧的饭,他背后没有出现那对粉红色的小翅膀,我迫不及待地问他是不是有魔法,他反问那你呢,我说我也是。兴奋过头的我又急冲冲问他饭菜好吃吗,他温顺地说很好吃,此前我总是分不清究竟是魔法让我的菜美味还是我精心烹制的菜有魔法,不得不说后者给了我一点单纯的安慰。几年后金南俊突然问我那个问题这是不是关乎存在的意义,但我回答不了如此大的困惑。我反问那当你知道被你救回来的东西并非永生时你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吗?金南俊沉默了很久,他说他总会感到一丝恐惧,一种对瞬间和永恒不可战胜的恐惧,但他又笑着说至少魔法给了我一份宽慰,我还记得他微笑时嘴角一对的酒窝,它们在空气中是甜味的,这是我所能尝到的另一种味道,我爱这份甘甜。

当我整理好金南俊留下的狼藉后,我发现聊天软件显示了好几条未读消息。他不在家确实是因为凌晨的紧急手术,大半夜送进机构的是一只被虐待的小猫,金南俊把它救回来了,用医术而非魔法。我瘫在沙发上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加班的兽医回复差不多要一个小时,我告诉他在他打开房门前我会准备好美味的夜宵,金南俊发了好几个爱心表情,我录了个飞吻小视频,但金南俊似乎下线了,他可能觉得害羞,他一直不善于应付太直白的调情。

收到他的联络让我心情很好,我随便找了张唱片丢进CD机,轻缓的抒情曲让我暂时忘掉了那头死去的鲸鱼。厨房里没什么多余的食材,我简单烧了两份半蒜油意大利面,多出来的半份被我塞进了金南俊的房间里。他有一间很小的独立卧室,错开的工作时间总是容易吵醒在梦中的我,每次深夜回家金南俊都会悄悄溜进他的客房,被他吐出来的手掌毛绒生物在架子上放了几排,安安静静地凝视花花世界。金南俊一直都以为它们是没有生命的静物,他把自己孕吐产出小玩意当成玩具,但我知道它们不是。一闻到香味这群小可爱就从架子上跳了下来,它们喜欢围成一圈轻轻蹭我的手指,我也喜欢看吃完夜宵从它们背后长出来那对粉红色的小翅膀,透明的像一层蝉翼。

其实我也是偶然间发现这件事的,金南俊出差的某天我在家里烧饭,他电脑桌上的那只猫咪竟然偷偷爬上了料理台,我吓得直接摔碎了陶瓷刀,这下他房间里的摆件都一股脑跑出来了,傻乎乎地用小手把瓷片捡起来拼到一起。我见了鬼似得瞪大眼睛指了指餐桌上的金南俊照片又指了指它们,小生物拼了命得摇头,它们让我不要把真相告诉金南俊,我没有多想什么,只是遵守了孩子气的诺言。

金南俊昨天从胃里吐出来的那只鲸鱼被他放在了床头柜上,那里原本是一只乖巧的萨摩耶,金南俊救活它没多久它就被吐出来了,经过我多年的观察,每份魔法的礼物能陪伴在他身边的时间其实也只有这些。金南俊钝于细节,他分不清我补上空缺的毛绒玩具和他原来那个的区别,少数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时我就骗他说小生物坏了,他总是毫无保留地相信,我曾经有过罪恶感,但现在已经不会了。

在欣赏完金南俊可爱的宠物们吃夜宵后,我将那头迷你抹香鲸丢进了客厅空空的鱼缸里。小生物实际上不需要进食,但我还是想当个好饲主,这是一种接近金南俊的方式,在二十岁的那个傍晚与我相遇的孤独始终是我无法消解的某种未知,我被它所吸引,却无法真正走进它的世界。我将一罐纯净水缓缓倒进了玻璃鱼缸里,小鲸鱼活泼地在水里转着圈,我静静地盯着它,像凝视完成一天的工作后躺在沙发上打呼的金南俊。鲸鱼本应是属于海洋的,自然或命运将它推上一片金褐色的浅滩,或许它能幸运地再次回到孕育它的海,而最终,无尽的碧蓝里它的尸体将坠入海底,这是生命浪漫的循环,至少人类给了它一个浪漫的名字。

金南俊曾经对我说在南美的什么神话里鲸是亡灵的引路人,我笑他从哪里读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今天我却真切地见到了鲸的灵魂。在鱼缸里游泳的鲸鱼好像挺开心的,它从水面跃起又沉了下去,壮阔的鱼跃成了取悦我一个人的盆景,我伸出手指抵住玻璃冰凉的凸面,鲸鱼缓缓游了过来,它温柔地亲吻我的指尖。金南俊马上就要回来了,迷你抹香鲸也听话地浮上了水面,像一个普通不过的橡胶制沐浴玩具。其实我隐约知道它们让我向金南俊撒谎的理由,那位不幸的魔法师比谁都畏惧短暂的幸福,我的魔法是转瞬即逝的东西,面对永恒的宇宙,他的魔法也是。这些可爱的小生物是我的同类,我们都希望嘀嗒嘀嗒过去的上一秒能永远与下一秒里的世界相连,而将心脏贴在死神额前的那个金南俊能被这样的幸福所环绕,再也不孤独地游荡到潮起潮落的海边。我明白这是一种自私,因为他必须懂得魔法是有朽的,我想他其实知道这件事,但我想留住他,我迷恋我这样爱他的每一个瞬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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